当中国企业上了污染地图

    冯永锋

　　 2006年，马军率领的公众与环境研究中心，推出了他的“中国水污染地图”；2007年，他又推出了“中国空气污染地图”。他的办法其实非常简单，就是搜集全国所有权威部门出示的对企业的处罚记录，然后做到一张电子化的全国地图上，任何人只需要点击某个城市，就能够迅速地知道这个城市哪些企业上过“政府公告”。

　　 说起来，现在是水污染地图存活于这个污染世界的第三个年头了。这三年里，马军发现他频繁地在与两类人打交道，一类人，是外企负责公关的经理甚至是整个公司的“经理”，有一次某家外企出动了17人，把他小小办公室的地板都坐满了；另一类人，是中国某些地方的政府官员。而中国的本土企业，几乎没有一个敢出来与马军对话。

　　 据说有一个政府的官员很有趣，他要求马军把“污染地图”上的信息删除掉，因为不删除的话会“影响社会稳定”。马军说，这是很奇怪的想法，一个严重污染环境的企业，在我们的某些官员眼中，居然不会影响社会稳定，倒是对这个污染企业的“公示”会影响社会稳定。一家企业被政府处罚了，结果出来说情的、表态的，不是企业负责人，倒是“主持公道和正义事业”的政府部门，这就更让人奇怪了。

　　 马军收集到污染地图上的跨国企业，其实数量很少，有些跨国企业确实执行双重标准，在欧洲是一套，在中国是一套，这需要有识之士大力谴责。不过，平心而论，跨国企业确实也艰难，他们稍微干点坏事，就容易成为靶心，被媒体频繁曝光。但曝光度高不等于外国企业比中国企业在污染方面做得“更彻底”，就像一个娱乐明星未必比一个从来不出镜的人更会演戏一样。应当说，中国的环境，主要是由本土的企业污染破坏的。

　　 而有意思的是，在马军接待过的客人中，跨国企业的人无论是数量还是频次都占优势，也就是说，数量稀少的外企，倒是对本企业的公众形象异常警惕，出了问题，被曝了光，上了黑名单，懂得马上主动敲开环保组织的门去解释和“说情”，希望“软磨硬泡”加正当的改进行为能够尽快从榜单的最高位慢慢降下来，直到消失。

　　 倒是中国的许多企业都缩在乌龟壳里，根本不惧怕有人在外面公开批评它们。生产还在继续，排污甚至可能更加地频繁，但悔改的表现却是一点都没有。有些企业甚至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注满了聪明，一遇上小风浪，就马上搬出政府来当救兵。先是催促政府赶紧把原始证据从政府有关“信息公开”的网站上清除，然后马上让政府给环保组织“做工作”，试图扼制民间环保组织的正义行动。这些举动，在公众看来，都让人觉得又可气又可笑。

　　 中国企业不懂得此时出来做面向公众的“危机公关”，可能是因为有恃无恐，以为公众根本没有对话资格，犯不上和公众来往，只要把政府渠道修畅通就行；可能是因为缺乏这方面的教养，以为公众的注意力可以靠时间的延长来降解和淡化；也可能确实是此前没这方面的准备和应急预案，事情一出，几个月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才，写不出面向公众的合适的“解释要点”；更大的可能是从一开始，企业就与政府达成了默契：出钱的时候，我来负责摆平；出事的时候，你们来负责摆平。算来算去，最终审计下来，企业出的钱其实不少，只是这些钱不是用来做污染治理了，不是用来做公众形象了，而是去了别的地方。

　　 著名环保作家徐刚在其新出版的环保力作《大山水》中，提到了一句话：利益集团，他们“有钱能使官推磨”。我把这句话铺陈开来，还可以借势说：利益集团，有钱能使专家推磨，有钱能使媒体推磨，有钱能使同行推磨。可你有钱能使环境推磨吗？有钱能使公众推磨吗？有钱能使正义和公道推磨吗？

　　 那么一些官员为什么如此大胆地勇当企业的替身，在惊险的时代激流中奋不顾身地“知难而进”呢？为什么对与他们业务无关的“企业责任”如此热衷呢？显然，一些政府与企业曾经做过多次的交易，如果招商引资时“投资规模巨大”，如果在企业发展时一度生意红火，政府就会随时把企业捧成地方明星，天天摆出来炫耀给外面人看。此时，政府官员完全是把一个个企业当成了他们所经营的“大企业”的一个个赢利车间，把政府的利益与企业的利益心甘情愿地捆绑、粘贴、嫁接在了一起，以至于当公众的利益、环境的利益受到损害时，政府不知道帮助企业改正他们的错误，修正他们在程序上的缺陷，以激励企业走上可持续发展之路，走上公众形象良好的健康大道，相反，倒是在那里帮助企业四处做工作，妄图拿公众赋予的力量来压制公众的合理要求，把环境利益置于最底层。

　　 企业是个谋私利的机构，能够长久地忍受政府的提现、销账，甘当政府的小金库，显然是有高额回报的。政府官员吃了企业的饭，喝了企业的酒，拿了企业“捐献”的红包，手很自然就短了，心很自然就偏了，嘴很自然就长歪了，神智自然就昏乱了，是非之心自然就荡然无存了。公众利益、自然权益这些东西，自然就可以任意欺凌和侮辱、肆意践踏和摔打了。正是在一个个如此对企业“负责任”的官员的帮忙、协助、扶持、翼护之下，许多中国企业都练就了一身“乌龟功”，该出头的时候绝不出头，不该排放的地方倒是胡乱排放；需要负起的责任绝不负责，哪怕以企业的寿命为代价，以出卖个人灵魂为代价。

　　 政府的厚爱和溺爱，对企业实在不是什么“好心办好事”；企业的乌龟功练得如此精深，绝对不是企业出于自私而故意的无知和蒙昧，也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本事。因为企业越对环境不负责任，市场越早会将他们淘汰。虽然企业拼命想像乌龟那样，妄图练成忍者神功，妄图做百年老店，妄图基业长青。可惜，他们不是选错了地方，就是选错了时候，用错了方法，练错了功夫，最终的结局，都是走火入魔、自败身家。